孟瑶没有说什么，她只是微笑，像以前一样。

“孟瑶，”林少华又说，“如果有需要请一定要找我，我不希望再看到你独自承受任何的痛苦。”

“好。”孟瑶说。

孟瑶走进房间，关上门。

房间不大，但还算干净整洁。

她将行李放好，脱掉外套，坐在床上。

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。

她后悔了，因为她做过太多伤害她父亲的事情。

可是她父亲又有什么错呢？

错的是她的母亲。

是她的母亲抛弃了他们。

她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，她躺在被窝里听到父亲穿鞋的声音。

她爬起床，从门缝里看到父亲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。

好像是给人送什么东西。

她赶紧回到床边，快速地穿好衣服。

在她穿衣服的时候，门已经关上了。

她父亲走了。

她很想知道父亲去了哪里。

因为最近这段时间，父亲总是在她睡着以后偷偷溜出去。

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。

她抓起桌子上的钥匙就跑了出去。

外面很冷。

寒风直往她脸上扑。

她往前走了两步，看到了路灯下的父亲。

父亲走得很慢，他的背有些驼。

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。

十五分钟后，她看到父亲拐进了第三人民医院的住院部。

她没有跟进去，怕被他父亲发现。

第二天放学后，她独自一人来到了第三人民医院的住院部。

护士问：“你找谁。”

她说：“我找我爸爸。”

“你爸爸是谁。”

“孟岩。”

“我们不认识你爸爸。”

“可他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。”

“你能告诉我你爸爸长什么样子吗？”

“他长得很高，头发很少，背有些驼，他总是喜欢穿黑色的外套。”

“哦，你是说他啊，”护士笑着说，“你爸爸是个好人。”

“那你能告诉我他去看谁吗？”

“你爸爸没有告诉你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三楼三零二。我只知道这么多，你进去看看吧。”

她去了三零二。

消毒水的味道浓得让人恶心。

病房很大，但是里面已经住满了人。

她看到一个老太太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。

老太太的生命如此挣扎用力看着让人不忍心。

她在病房里转来转去。

她不敢去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的脸，虽然那个时候她已经上高三了，但是她爷爷临死前扭曲挣扎的脸让她至今仍记忆犹新。

她听到有人说：“小朋友，你找谁。”

她说：“我爸爸是孟岩。”

“孟岩是谁。”

她看到有一个女人突然从她旁边的床上坐了起来。

她一开始并没有认出那个女人的脸。

直到那个女人开口叫她“瑶瑶”时，她才认出来。

是她母亲。

是抛下他们一家人远走高飞的母亲。

“瑶瑶。”她母亲又唤了她一声。

她看到她母亲苍白的脸，看到她母亲惨然的笑容，看到她母亲颤抖的双手。

她知道她母亲过得并不好。

但是她心里没有任何的难过。

她走过去，走到了她母亲的身边。

她母亲穿着病号服，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靓丽。

或许这就是殊途同归。

她母亲抚摸着她的脸，她没有躲。

她听到母亲对她说：“瑶瑶，你还好吗？妈妈很想你。”

她微笑，然后咬着后槽牙对她母亲说：“你为什么没有死。我以为你死了呢。”

她看到她母亲愕然和失落的脸。

她心里不但没有歉意反而有了满足感。

她喜欢看到她母亲痛苦的表情。

她母亲说：“我知道你恨我。是我对不起你们。瑶瑶，我......”

她不想听她母亲的任何解释。

这个女人任何的解释在她的心里都是徒劳的。

“我恨你，”她说，“你为什么还要纠缠我的父亲。你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们。”

“我走投无路。除了你父亲我没有其他的亲人。”

“你让我恶心，刘晚芬。一个没有人要的不要脸的女人。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，”她歇斯底里地朝她母亲吼道，“我从小被人嘲笑，我从小就看到有人对我指指点点，甚至用怜悯同情的目光看我。我之所以自卑孤僻全都是因为你，因为你所以我抬不起头。我恨你，我恨你，我恨你。”

“瑶瑶，我错了，所以我回来了。”

“但是我们不欢迎你。你滚得越远越好。”

“瑶瑶......”

刘晚芬试图将孟瑶搂在怀里，可是孟瑶闪身躲开，并且在离开之前顺手拿起了旁边床头柜上的保温桶。

她认得这个粉红色的保温桶，这是她父亲昨天晚上提着的保温桶。

也就是说，她父亲昨天真的是来看这个女人的？

她顿时心生厌恶。

不仅厌恶眼前这个女人，而且厌恶她的父亲。

她扭开保温桶的盖子，将里面剩下的汤泼到刘晚芬的脸上。

她看到油腻腻的汤顺着刘晚芬的脸一滴一滴地滴落到白色的被子上。

被子上立刻洇出一大片油渍。

她看到刘晚芬狼狈凄惨的模样痛快极了。

她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提着保温桶就跑了。

她气喘吁吁地来到楼下。

她突然感到了害怕。

她害怕刘晚芬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她的父亲。

不过告诉了她父亲又能怎样。

在这件事情上她并没有做错。

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有什么值得疼惜的。

她和她父亲还有她哥哥过得那么惨都是叫这个女人害的。

那个时候，刘晚芬在孟瑶的心里已经不再是母亲，而是一个令人生厌的“女人”。

她回到家的时候孟祥已经下班了。

她兴奋地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孟祥。

她以为孟祥会和她一样高兴。

但是她居然看到孟祥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这件事情你做错了，瑶瑶。”

“你说什么？哥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她是谁吗？”

“怎么可能不知道。”

“那你还护着她。你脑子没毛病吧。”

“我没毛病，”孟祥一脸忧伤地看着妹妹，“但这件事情你真的做错了，瑶瑶。”

“我没有做错。我还嫌我做得不够多呢。我恨她，这是她应得的。”

2018-03-03